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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  孟澤|道學與文學:曾國藩如何渴望以“文章不朽”

      時間:2021-08-03 10:15:44  來源:鳳凰網  作者:孟澤

      曾國藩早年有“多作幾首詩”成為“詩家”的想法,并且終生渴望以“文章不朽”。

      道光二十四年致諸弟家書中反復申言:“吾人只有進德修業兩事靠得住。進德,則孝悌仁義是也。修業,則詩文作字是也。”“所以望于諸弟者,不在科名之有無,第一則孝悌為瑞,其次則文章不朽。”為此,他甚至奉勸諸弟不必“扶墻摩壁,役役于考卷截答小題之中”,不必以“考卷誤終身”,“當盡棄前功,壹志從事于先秦大家之文”,“萬不可徒看墨卷,舊沒性靈”。

      除了時勢和他自身心智才具所造就的經國濟世的煌煌事功外,曾氏于詩文之道,揣摩倡導,不遺余力,曾經自比“陳臥子”,“恨當世無韓、蘇、黃一輩人可與發吾狂言者”。

      在乾隆以后萎靡、渙散、遲暮的文化氛圍中,曾國藩拈出“倔強不馴”、“崢嶸”、“傲兀”、“如火如荼”、“噴薄”、“吞吐”、“古茂”、“篤厚”、“雄奇”、“峻潔”等一系列并不空虛的美學概念,是擬文,也是擬人,成為研究者與仰慕者確立其詩文領袖地位的材料和有關“晚清中興”的談資。

      (一)“詩性精神”與“家國情懷”

      曾氏以關于“為人”的概念和范疇表述“為文”策略與要求,嚴格說來,并未超出儒家詩學的大致輪廓,他只是以他特具的“中興”熱情與器識,重新調整并具體化了一些傳統的原則和主張。

      不得不承認,曾國藩的“理論”,并沒有召喚出可稱“大家”的詩文,他對自己的詩文創作,也并不滿意。

      同治九年六月諭紀澤、紀鴻信中,他以交待后事般的沉重口吻說:“余所作古文……不特篇秩篇太少,且少壯不克努力,志亢而才不足以副之。”同期的日記中,也多次言及:“觀人有抄冊,抄余文頗多,自以無實而享盛名,忸怩不寧”,“念此生學問文章,一無所成,愧悔無已”。

      決定曾國藩“詩”“文”成就絕難成為大家的,不僅是因為他學韓、蘇“得其骨不得其肉,得其氣不得其韻,得其意不得其象”的“才力不副”,也并非全然如錢仲聯所稱“惜為功業所分心,未能極詣”(曾本人不止一次以此為自己排解),最重要的是,在作為審美的“詩”“文”日漸發展出獨立的性質、意義與章程時,曾氏以理學詞臣的姿態,自然而然要求消泯和統一這種獨立性,將“詩”“文”創作,當作一件與修身、齊家、治國、平天下決不兩分的事,甚或僅僅是某種手段和工具而已。

      他自然是以“言志”“載道”作為“詩”“文”圭臬的。

      “道與文章不能不離而為二”且“兩無所得”,是令曾國藩頗為痛心的末世態,起而拯救的結果,是更加強化 “詩”“文”的非審美、反文學性質,使之在起點的邏輯上即不存在任何自足獨立的意義。

      這同時表征了一種廣大深遠的文化傳統。

      發端于魏晉的所謂“文學自覺”與審美獨立性訴求,總是在主導性的意識形態縫隙中步履維艱,在宋以后的官方與準官方哲學中,甚至呈現出某種倒退和萎縮。

      桐城派領袖姚鼐

      學者多指曾國藩為“桐城文派”的傳人,曾氏自謂“粗解文字,由姚先生啟之”,且著文為“桐城派”源流張目。西儒艾略特認為,不止傳統規范現在,現在的視界同時創造性地修正著傳統。“桐城派”醒目耀眼于清季,自然與曾國藩“登高一呼”的“光大”,密不可分。

      “桐城派”的古文與古文理論,并非純粹意義上的文學和文學理論,而是調和義理、考據、詞章之學,以張揚“道學”、經理人倫風化為己任,拒絕單純而難免輕薄的“文采風流”。

      對此,曾國藩有如“逃空虛者”,“聞人足音跫然而喜,而況昆弟親戚之謦咳其側者乎”。

      但是,曾氏其實并不完全滿足和滿意桐城諸公的文章“造詣”!稄蜌W陽兆熊》書云:“姚氏要為知言君子,特才力薄弱,不足以發之。”《復吳敏樹》書云:“望溪先生古文辭為國家兩百余年之冠,學者久無異詞,即其經術曾無損于毫末,惟其經世之學,持論太高”,“自孔孟以后,惟濂溪《通書》、橫渠《正蒙》,道與文可謂兼至交盡。其次昌黎《原道》、子固《學記》、朱子《大學序》寥寥數篇而已,此外則道與文章不能不離而為二。鄙意欲發明義理,則當法《經學理窟》及各語錄札記,欲學為文,則當掃蕩一幅舊習,赤地新立,將前此所業,蕩然若喪其所有,乃始別有一番文境。望溪所以不得入古人之閫奧者,正如兩下兼顧,以至無可怡悅。”

      曾國藩選輯《經史百家雜鈔》以區別姚鼐氏的《古文辭類纂》,“上及六經”“所以立名之始”,強調“舍經而降以相求,猶言孝者敬其父祖而忘其高曾,言忠者曰我家臣耳,焉敢知國”,以“經”作為“文辭”不祧之祖,而且,“采輯史傳稍多”于姚氏。

      曾國藩標榜“桐城”又不甘列于“桐城”門下,除了作為“立言者”的壯志私衷外,原因還在于曾氏經理天綱人道的胸襟、視野、氣魄,非桐城可以范圍,特別是中年以后。

      咸豐十一年六月致沅弟信曰:“望溪經學勇于自信,國朝巨儒多不甚推服,《四庫書目》中于望溪每有貶詞,《皇清經解》中并未收其一冊一句,姬傳先生最推崇方氏,亦不稱其經說。其古文號為一代正宗,國藩少年好之,近十余年,亦別有宗尚矣。國藩于本朝大儒,學問則宗顧亭林、王懷祖兩先生,經濟則崇陳文恭公。”

      曾國藩家書

      生逢末世,大亂方滋,曾氏有關國家天下民生的“患難”體驗,遠勝“盛世”的桐城諸公,他更加需要上及三代圣人的思想維系和精神人格依托,故于闡明經學奧義的訓詁音聲之學,并不全盤漠視,也并不視為終極目標,“漢人詞章,未有不精于小學訓詁者,如相如、子云、孟堅。”“余于古文,志在效法此三人并司馬遷、韓愈五家”。人事糾葛、現實掣肘以及對圣人般灑脫胸襟的自我期許,又讓他不免時時瞻顧“沖淡之味、和諧之音、蕭然物外之境”。

      然而,為“詩”作“文”,最多只能“因文見道,以詩輔史”,朱子謂“今人不去講義理,只去學詩文,已落第二義”。

      對此,曾氏早年即了然于心。

      他鄙棄“以詩人自了者”,且毫不諱言“文士之自命過高,立論過亢,幾成通病”。

      作京官多閑暇而不免以“詩”、“文”抵礪性靈,且作為一種表白,一種生活方式的補充時,家書中常言及自己“淺露”、“浮躁”、“讀書少,見理淺”,“數日心沾滯于詩”,“一早清明之氣,乃以之汩溺于詩句小技,至日間仍爾昏昧”,“好作詩,名心也”,“可惡之至”,“抄《樂府題解》,此所謂玩物喪志者也”。還引倭仁批語曰:“文辭溺心,最害事,朱子云平淡自攝,豈不較勝思量詩句耶?”

      曾國藩對于“詩”“文”的曖昧態度和多少矛盾的調和處置,源于“道學”與“文學”本身的內在困境,所謂“兩下兼顧,以至無可怡悅”,如方望溪,他同樣難以超越。

      曾國藩的“詩”“文”并不缺少他所渴望的森然奇崛、格古調逸的表層“氣勢”與“識度”,缺少的是對以情感為核心的“詩性精神”的認可與認同。

      政治家的理性態度和上升到名教的“家國情懷”,以及由此而來對自身情感情緒的范圍壟斷,使得他的“詩”“文”,大多難免成為準道學甚或偽道學的“言志”之作。

      以曾氏所服膺的“義理”“經濟”陶鑄心性,以“道學境界”范圍私人情感,首先就使得文情詩性不能不向準教化的方向偏移,而排斥了文學情感所應該具有的豐富廣闊乃至“傾斜”“變態”。

      事實上,作為具有獨立性質和意義的“詩”“文”在整個清代主流哲學中幾無立足之地,顧亭林記《通鑒不載文人》謂“一命為文人,殆不足觀”。顏元指“詩”“文”“字”“畫”為“乾坤四蠢”,士大夫多以淪為“詩人”、“文人”為人生第二義。

      理學家如此,漢學家如此,把理學漢學囊括于胸中的曾國藩,自不例外。

      如此,對曾氏來說,為“詩”作“文”的正面含義就只能在“立言”(三不朽之末)的規則內,他曾經以既欣慰又羨慕的口吻說,同儕老友郭嵩燾于“四部”皆有撰著。這種“立言”,自然已弱化甚至取消了審美的獨立性質,“經書八股”、“詩賦雜藝”一主一從的說法,也就成為當下自然。

      曾國藩所謂“赤地新立”作文,本意正在于以有限的“感發興起”的方式,體會天人性命之常,維護“道”“理”之常。當目的高懸時,“詩”“文”就只能以手段的形式,以一種尷尬的面貌出現。

      曾氏“課程”中,有一條是“每月作詩文數首,以驗積理之多寡,養氣之盛否”,同時他毫不含糊地經常把《詩經》與《周易》、《離騷》與周子《通書》、張子(正蒙)指為同類,還為九弟曾國荃選文三本,一為氣體高渾、格調古雅、可以傳世無疑者,一為議論郁勃、聲情激越、利于鄉會場者,一為靈機活潑、韻致妍妙、宜于歲科小試者。

      一方面,將“八股”“制義”納入“文”的軌道,以為“制義存真”、“歷劫不磨”,亦可以有卓然獨絕氣象;同時,又奇怪“國朝大儒如戴東原、錢辛嵋、殷懋堂、王懷祖諸老,其小學訓話實能超越近古,直逼漢唐,而文章不能追尋古人深處,達于本而闔于末”。

      “本”“末”既立,所謂“另有一番文境”,自然成為了無所指對的空言,即使他意識到“凡作詩文,有情極真摯,不得不一吐之時”,也只能落入“文便是道”,“文人之筆,勸善懲惡也”,“詩者,持也,持人情性”,“成教化,助人倫,窮神變,測幽微,與六籍同功”的套路。

      (二)“法不法”與“文不文”

      曾國藩《<湖南文征>序》曰:“竊聞古之文,無所謂法也!兑住贰稌贰对姟贰秲x禮》《春秋》諸經,其體勢聲色,曾無一字相襲,即周秦諸子,亦各自成體。持此衡彼,畫然若金玉與卉木之不同類,是烏有所謂法者。后人本不能文,強取古人所造而摹擬之,于是有合有離,而法不法名焉。”

      這段話,與方望溪《楊千木文稿序》中的話如出一轍。

      方氏謂:“自周以前,學者不嘗以文為事,而文極盛。自漢以后,學者以文為事,而文益衰。其故何也?文者,生于心而稱其質之大小厚薄以出者也,戔戔然以文為事,則質衰而文必弊矣。”“魏晉以降,若陶潛、李白、杜甫,皆不欲以詩人自處者也,故詩莫盛焉。韓愈、歐陽修,不欲以文士自處者也,故文莫盛焉。南宋以后,為詩若文者皆勉焉以效古人之所為,而慮其不似,則欲不自局于蹇淺也能乎哉?”

      類似的表述,在曾氏留下的文字中不止一見。

      道光二十三年二月日記云:“杜詩、韓文所以能百世不朽者,彼自有知言、養氣工夫。”同年六月致諸弟信曰:“但于孝梯上用功,不于詩文上用功,則詩文不期進而自進矣。”同治二年三月致沅弟信曰:“自古圣賢豪杰,文人才士,其志事不同,而其豁達光明之胸,大略相同,以詩言之,必先有豁達光明之識,而后有恬淡沖融之趣。”同年諭紀澤信曰:“由班、張、左、郭上而楊、馬而莊騷而六經,靡不息息相通,下而潘、陸,而任、沈、鮑、徐、庾,則詞愈雜,氣愈薄,而訓詁之道衰矣。”

      “以文為事,而文益衰”,不以詩人文士自處,反而“文莫盛焉”,依據在于“質衰而文弊”,“質”是決定性的,所謂“質”指的是人的“知言、養氣工夫”“豁達光明之胸”與“豁達光明之識”,這些決定“文”的因素卻不是“文”可以決定的,恰恰相反,自覺為“文”,正好意味著無論“心”“質”都不夠充實。

      表面上看來,這無非是重申“功夫在詩外”的道理,實質上卻有著更加廣闊深厚的思想背景,與儒、道哲學深刻的“反”歷史的渾樸取向相一致,隱含了原始返初的思維和價值指歸。

      在這里,無法掩蓋的悖論至少有兩重:其一,未嘗以“文”為事而“文”盛,未嘗言“法”而有“法”,反之則每況愈下。那么,后世一切有關‘詩”“文”的努力與規劃包括曾氏本人的倡導分辨,一定是徒勞的,而且,勢必加速“質衰文弊”的進程。其二,“詩人”“文士”的角色確認,在某種意義上是確認“詩”“文”的獨立性質,審美走向自覺的必然步驟,自覺即意味著自為,自為即是“自在”的“沉淪”,這是一個充斥于釋、道哲學中的悖論式命題,有關這一命題的肯定、詰難與發揮,雖然充滿辯證的智慧,證明了東方式悟性思維的圓通與高明,但在缺少必要的前提條件下的無止境的懷疑與否定,無疑與更具必然性和現實意義的進化發展的邏輯相反動,而不免呈頭足倒立的荒謬姿態,只有自我(“詩”“文”)擴張(在另一個角度看就是自我解構了)的動力而缺少足夠的自我建設性(在某種意義上就是自我的完成與完整性,自我完成的合法性界限)。

      審美的展開,雖然最終不能獨立于“人道”,但它顯然是一種逐漸有別于原始混蒙之境,也有別于經濟、德業、立志、修身的“立言”之道。

      因此,指向原初和“文學”之外的無節制的反思,就多少顯現出“泛文學”“反文學”的傾向。

      悖論之所以言之有據地存在,而且,在日復一日的闡發中屢屢以新鮮動人的面貌出現,關鍵還在于,傳統知識者的視野中,“載道”作為一種關乎根本的指向,對“文”本身的獨立性質和意義構成剝奪。這正如同“士”本身,是以自身的方式和性格服務于“王道”、“霸道”,但與“王道”、“霸道”的徹底泯合,卻同時意味著“士”的獨立性格和身份的喪失。

      這兩者其實是二而一的事。

      以儒家詩學為中心的傳統中,“文之道”是指歸并且最終依附于“人之道”的(大半又只剩下所謂“王道”“霸道”),“人道”的邏輯決定著“文道”的邏輯,最為極端的結局,就是今人所說的“很堅定的政治現實主義,應用到詩學里,就成為政治現實主義詩學”,以至與現實政治的理念與訴求,合而為一,成為主流意識形態的應聲或應景。

      方東樹《答葉傅求論古文書》云:“欲為文而第于文求之,則其文必不能卓然獨絕,足以取貴于后也。周秦及漢,名賢輩出,平日立身,各有經濟、德業,未嘗專學為文,而其文無不工者,本領盛而辭充也。”

      這在理論上看是成立的,但“經濟、德業”乃至“義理、情韻”,卻總是不免把“詩”、“文”規定在一個與文學不再相關的領域,有時甚至僅僅是倫理名常、忠孝節義、寫景應酬的工具性領域,政治的正確性代替了詩性的廣闊與豐富性,最終構成對于審美的“文學”的取消。

      這正是古代詩學經常遭遇的困境,在現代詩學中,也常?梢娨孕碌拿婷渤霈F的類似沖動,譬如,為工農兵服務、為人民大眾服務的藝術等等。

      “道學”對于“文學”的覆蓋,其本質是對于以張揚感性和感情為特征的“詩性精神”的統帥,也就是對于生命的功利管制與理性把持。

      自然,這并不意味著徹底拒絕和舍棄“詩”“文”所可能達成的對情性的有限疏導,由此出發甚至可以建構一種普遍性的“詩教”。

      對此,曾國藩顯示了足夠的通達。

      況且,“文學”在一定的操作規則下,可以“上通乎道德,下止乎禮義”,“稱性之作,直參造化”。問題是,有關創作技藝的指導,也必須折沖樽俎于此。于是,古代詩學中發展了種種指向“中庸”與“節制”的美學原則。

      曾國藩《筆記二十七則》“斂、侈、伸、縮”條云:“凡為文,用意宜斂多而侈少,行氣宜縮多而伸少,推之孟子不如孔子處,亦不過辭昌語快,用意稍侈耳。后人為文,但求其氣之伸,古人為文,但求其氣之縮。氣恒縮,則詞句多澀,然深于文者,固當從這里過。”

      曾氏于為詩為文乃至為人之“繁簡”、“伸縮”、“吞吐”、“噴薄”,多所洞見,如果不把它們放在曾氏所處的特定的文化背景中,幾乎無可置辯,它們與桐城派所揭示的道理是一致的,劉大櫆《論文偶記》曰:“文貴簡,筆老則簡,辭切則簡,理當則簡,味淡則簡,品貴則簡,神遠而含藏不盡則簡,故簡為文章盡境。”方苞《與程若韓書》曰:“文未有繁而能工者。”

      方、劉的“繁”“簡”之辯與曾國藩所謂“氣之伸縮”實是表里的關系,對“簡約”“斂縮”的推崇,與哲學上“意在言外”、“知者不言”、“大巧若拙”、“得意者越于浮言,悟理者超于文字”的覺悟,不僅可以貫通,而且有著深刻的默契。

      如果不是過于刻板,士大夫對于莊老浮屠之旨同構于儒家義理,可以因之建構自己在行藏用舍、進退出處間的心理平衡,可以因之應對位高勢危、事成毀至、鳥盡弓藏的現實,多所會心和實踐,自然也不難把其中的美學取向為我所用地納入自己的心胸手眼之中,《莊子·天地》云“樸素而天下莫能與之爭美”,郭象注曰:“夫美配天地者,唯樸素也”。相似的說法還有“夫虛靜恬淡寂寞無為者,萬物之本也”,“淡然無極而眾美從之”。

      對于“素樸”作為“本真”的至上之境的強調,與對于繁復、富麗、人為的否棄,是互為表里的,根源于“萬物之本”的歸結。

      歷代載籍中不乏類似的論題,錢鐘書的著作中曾經多所征引!吨熳诱Z類》卷八舉禪語云:“寸鐵可殺人,無殺人手段,則載一車槍刀,逐件弄過,畢竟無益。”程正揆《青溪遺稿》卷二二《題臥游圖后》云:“論文字者謂,增一分見,不如增一分識,識愈高則文愈淡。予謂畫亦然,多一筆不如少一筆,意高則筆簡。”南宗禪把“念功”“功課”都棄為“無事忙”,曰“微妙法門,不立文字,教外別傳”,“便詡三千部,曹溪一句亡。”近人徐悲鴻曾經慚愧于自己向慕弘一法師的,正是弘一法師“視若敝屣之書之畫也,悲鴻不佞,直至今日尚沉湎于色相之中不能自拔。”(徐悲鴻題所繪弘一大師油畫像)。

      由此引申出來的當然不止是美學趣味,而更是生命趣味,不止關乎認識,更關乎價值理想。

      其中的命題常常會有著深刻到悖論程度的辯證性。

      關于真假、柔剛、簡繁、少多、儉侈、伸縮、虛實等的言說就是如此,每一組對立的命題原本可以貫通,但也很容易走向截然兩分的極端。

      大體上,莊老浮屠之旨,都強調以“無”勝“有”、以“卑”對“高”、以“少”總“多”、以“靜”制“動”,《丹陽真人語錄》謂“夫道以無心為體,忘言為用,柔弱為本,清凈為基。節飲食,絕思慮,靜坐以調息,安寢以養氣;心不馳則性定,形不勞則精全,神不擾則丹結;然后滅情于虛,寧神于極,不出戶庭,而妙道得矣”。這與《莊子》屢屢申述“道不可聞,聞而非也;道不可見,見而非也;道不可言,言而非也”的“原道”方向是一致的。

      在如上認識前提下,過于情感性的和充塞著欲望的癡迷不悟的心智狀態,必然被否定和抑制,被張揚的是澄明和歷練,是蒼桑度盡、紅塵看透的老蒼與恒久,是收斂和簡約(儉約)。

      于是,中國詩畫中極大地發展出了“萬古長風,一朝風月”、“空山無人,水落花開”、“天地蒼茫,浮生瞬息”一類意境,而詩學與美學原則中則充滿對“荒寒清冷”“野逸蕭疏”“無彩之彩”“無色之色”“不言之言”的肯定與認同,透露出一種成熟、練達、蒼老的氣質。

      正如同釋、道哲學對此的言說,表達了關于人本的困境一樣,由此生發的美學原則,同樣呈現出一種近乎悖論的窘迫,在更多的時候,它們甚至吻合了“道學”對于審美的“詩性精神”的剝奪,吻合了傳統社會背景下“人”“文”獨立性的自我消解。

      無論作為哲學還是作為美學原則的“伸”“縮”、“繁”“簡”,必然是“互動”的,沒有“伸”“繁”作為前提和初始條件,“縮”“簡”的存在就喪失了充足的依據甚至無可存在,一如人生之“少境”不能充足發展,“老境”也難免空虛空洞(在某種條件下,關于真假、柔剛、儉侈、虛實,同樣如此)。

      因此,“縮”、“斂”、“簡”只能是終點的要求,而不能是起點的要求,如果淪為起點的要求,結果往往是自我取消。

      而且,由器識、度量、悟性所達到的“簡”、“斂”、“縮”以至“少言”“不言”“淡彩”“無彩”,須經過感性的激發、理性的澄清與言說,方能有真正的“無彩”之彩,“不言”之言,方能擁有“大巧若拙”“渾樸天然”,擁有從“實”到“虛”、從“有”臻“無”的真境界。

      展開的深度決定著終極證果的深度。

      舍棄感情張揚、理性思辯與繁復敘述的過程,即“伸”、“繁”、“重彩”、“繁言”的“進化”過程,“斂”、“縮”、“簡”即成為無源之水,無本之木,同樣毫無意味和深度可言。

      事實上,中國古典哲學與美學中,對此并不缺少辯證的領悟,只是價值取向的驅使,往往決定這種領悟或者流于悖論,或者走向了以“果”范“因”的困境。蘇軾《與侄論文書》謂“凡文字少小時須令氣象崢嶸,五色絢爛,漸老漸熟,乃造平淡,其實不是平凡,絢爛之極也。汝只見爺伯而今平淡,一向只學此樣,何不取舊日應舉文字,看高下抑揚如龍蛇捉不住,當旦夕學此。”曾國藩在道光二十四年五月致諸弟信的“私淑”之言,與此如出一轍:“六弟之天姿不凡,此時作文,當求議論縱橫,才氣奔放,作為如火如荼之文,將來庶有成就”,“專言上乘證果,反昧初階”。

      這樣的申說,便是多少超越了悖論與困境的妙諦真詮,盡管它們所針對的是“文字”而不是純粹的“文學”。

      曾氏家書、日記,當比曾氏刻意作為的“詩”“文”,更為光彩照人,更為不朽之處,也正在于他多少解除了“道學”的冠冕而以切身的體驗帶著情感乃至情緒,道出了人情世故之瑣碎艱困與一己之受、想、行、識、愛、憎、恩、怨,道出了生活的真相與生命的真相,充滿自反的熱情,而且“執著”,而且“纏綿悱惻”。

      它們更接近于“文學”的真諦,更加“放肆”“絢爛”,因此,也更加“鑿鑿有味”。

      (三)“文字之道”與“混元之理”

      “道”與“文”不能不離而為二,如方望溪氏“兩下兼顧”又至于“無可怡悅”,且“不得入古人之閫奧”,曾國藩渴望抵達“道與文兼至交盡”之境而實不能得的困境,實際上是已經或正在喪失其充足合理性(并非指具體的某一點上的合理性,而是其整體覆蓋統領的合理性)的傳統文化與社會的困境。

      曾國藩在幾乎無可挽回的情勢下施展其并不具有絕對正義性的作為,圣而不“時”,多有勉強言之、勉力為之的苦衷和悲情,而他試圖使“道與文兼至交盡”的努力所顯示的思維方式,更加意味深長。

      曾國藩作有“古文四象”,以“氣勢”、“識度”、“情韻”、“趣味”四者分配邵子“陰陽四象”,內轄“噴薄”、“跌宕”、“詼詭”、“閑適”、“閎括”、“含蓄”、“沉雄”、“凄惻”等八種文境,并要依此選輯詩歌讀本!端椭苘艮r南歸序》曰:“天地之數以奇而生,以偶而成,一則生兩,兩則還歸于一,一奇一偶,互為其用,是以無息焉。物無獨,必有對,太極生兩儀,倍之以四象,重之以八卦,此一生兩之說也。兩之所該,分而為三,淆而為萬,萬則幾于息矣。物不可以終息,故還歸于一。天地氤氳,萬物化醇,男女構精,萬物化生,此兩而致于一之說也。一者陽之變,兩者陰之化,故曰一奇一偶者,天地之用也。文字之道,何獨不然。”《云槳山人詩序代季師作》曰:“蓋聲音之道,與政相通,國家鼎盛之日,太和充塞,庶物恬愉,故文人之氣盛而聲亦上騰。反是,則其氣歉而聲亦從而下殺。達者之氣盈矣,而志能斂而之內,則其聲可以薄無際而感鬼神;窮者之氣既歉,而志不克劃然而自申,則甕牖窮老而不得一篇之工,亦常有之。然則謂盛世之詩不敵衰季,卿相不敵窮巷之士,是二者,殆皆未為篤論已。”

      孤立地看待曾氏上述對于具體文章之事的見解,可以生發出種種見仁見智之說,它們整體上所體現的思維方式的一致性,無疑非常清晰:即以一種涵蓋宇宙鴻茫、天地萬物、世事人生的有機生命觀看待紛紜復雜的人文現象,并以此得出條理處置它們的方式,無論人事,還是文章之事。

      易之“象”“數”“理”、“陰陽五行”、“元氣”說,是中國古代思想史的核心范疇,同時也是學者多已論及的支撐華夏美學殿堂的基石。曾國藩的“古文四象”、“奇偶相成”之說,與“陰陽五行”配“四時”、“五方”、“五音”、“六律”的傳統模式,并無二致,其對于“聲音之道”與“氣之盈歉”、“政之興衰”相通的見解,正是儒家思想與道家思想的貫通。咸豐十一年十一月日記曾氏謂“樂律與文章兵事相通為表里”。而對于儒、道哲學都偏愛有加的“元氣說”,曾氏有更多體貼。

      與桐城劉大櫆相似,曾氏強調“為文全在氣盛”,“古人之法,全在氣字上用功夫”,“文之邁往莫御,如云驅飚馳,如馬之行空,一往無前者,氣也”,“文章之雄奇,其精處在行氣”。

      對于宇宙生命本源的“氣”的注重,有時甚至凌駕“義理”之上。同治二年十一月日記曰:“古人之不可及,全在行氣,如列子之御風,不在義理字句間也。”同治五年日記曰:“文家之有氣勢,亦猶書家有黃山谷、趙雪松輩,凌空而行,不必盡合于理法,但求氣之昌也,故南宋以后文人好言義理者,氣皆不盛。大抵凡事皆宜以氣為之,氣能挾理而行,而后雖言理而不厭,否則氣既衰,說理雖精,未有不可厭者,猶之用字者,氣不貫注,雖筆筆有法,不足觀也。”

      “氣”的概念在匯通了儒、道思想后,不僅有著本體論含義,同時可以延伸到有關道德倫理的工具性層面,生天地者為元氣,持人身者為精氣,儒家“比德”天道與人道,莊子擬之以“同德”,“通天下一氣耳”,“書之氣,必達乎道,同混元之理”等等。由此“究天人之際”,可以貫徹萬有,貫徹對待與對立,消弭分裂與“異端”。

      與此一致,傳統文化邏輯中的“經天緯地”、“經國濟世”、“修身齊家”、“養生待物”,同樣是一個從本體論到方法論都同構一統的有機系統,其中包含著共通的價值指向、思維方式乃至運作規則。

      以天地陰陽比照世事人生,身心物我,所謂觸類而通,同出一源!稑酚洝吩“大樂與天地同和”;《呂氏春秋·有始》謂“天地萬物,人之身也,此之謂大同”;《春秋繁露·陰陽義》曰“春,喜氣也,故生;秋,怒氣也,故殺;夏,樂氣也,故養;冬,衰氣也,故藏。四者天人同有之。”

      類似的表述,在儒、道典籍中勝義紛呈。

      曾國藩同治十年十一月諭紀澤、紀鴻家書曰:“凡人生,皆得天地之理以成性,得天地之氣以成形,我與民物,其大本乃同出一源。”道光二十二年十月日記曰:“人心善惡之幾,與國家治亂之幾相通。”同治五年十一月諭紀澤曰:“爾膽怯癥由于陰虧,朱子所謂氣清者魄恒弱。”又三月諭紀澤、紀鴻曰:“莊生云,聞在有天下,不聞治天下。東坡取此語,以為養生之法。爾熟于小學,試取‘在肴’二字之訓詁,體味一番,則知莊、蘇皆有順其自然之意。養生亦然,治天下亦然。”同治八年二月家書曰:“柳子厚《郭橐駝傳》所謂旦視而暮撫,爪膚而搖本,愛之而反以害之。彼謂養樹通于養民,余謂養樹通于養兒。”道光二十三年正月日記謂,己身乃“父母之遺體,不將養,即陷入大不孝。”

      一元的本體論歸結,一元的整體主義思維方式,自然而然衍生出一元化的生命倫理、一元化的政治安排、一元化的文章邏輯。

      曾國藩在末世有關“道學”與“文學”的分辨處置所遭遇的困境有關乎此,傳統文化中曾經有過的“天人合一”、“道文兼盡”的妙境也奠基于此,所謂“文字之道”通達“混元之理”,“文皆從道中流出”(《朱子語類》卷139)。其可能導致“兩無所得”的“缺陷”與“矛盾”,只有在足夠“現代”的理性觀照與價值評估中,才可能充分彰顯。

      而曾國藩之渴望以“文章不朽”,證明他對于此種躋身造化、比肩天地的“人文主義”精神的終極服膺,而不只是輕薄為文,也不只是埋首事功。

      天之未喪斯文也,他顯然是以“斯文”自任的。

      他說:“自古圣賢豪杰,負瑰瑋之姿而有康濟之才者,皆思攄其所藏,設施于世,亭毒萬類,歸于太和,非茍為富貴已也。其不幸遭亂世顛沛,崎嶇艱厄,一無所施,則以其忠孝至性,光明兀銉浩蕩之氣,蓄而為道德,發而為文章著述,如山如淵,如云橈波委,其態無窮,如日月星辰,燦然亙萬古而不蔽……”。

      如此,在他的手眼和教養中,大化流行,民胞物與,進德修業,乃生命最豐沛最充實最高遠的理想之境,乃天下之文章淵藪。

      作者簡介:孟澤,中南大學教授、博士生導師,著有《廣陵散——中國狂士傳》《君自故鄉來》《有我無我之境》《王國維魯迅詩學互訓》《兩歧的詩學》《洋務先知——郭嵩燾》《何處是歸程——現代人與現代詩十講》等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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